沅和

　　第二十六章

　　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，萧十一郎便赶着车出了镇子。

　　星月之辉渐褪，湛青的苍穹渐渐透出一点青灰，东方天际隐约有金光浮现。

　　官道之上人迹稀少，只有马蹄与车辙行过的声音，萧十一郎独自驾着车，口中随意哼着调子，载着满满一车的豆腐向颍州城赶去。

　　前两日颍州城最大的酒楼“凤凰楼”在乔老头那里订了两担豆腐，他们半夜里便起来赶工，这才赶在天亮前做好了豆腐，装了车，让萧十一郎马不停蹄的送往城中。

　　萧十一郎摸了摸右侧眉梢的假伤疤，口中的调子虽然欢快，但他的心已经沉了底。

　　颍州城中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，只等他来投。虽说眼下他隐了姓名，易了容貌，但难免有熟悉他的人会认出他来。

　　更何况，据那位周小公子所说，连城璧这次也特意赶来。萧十一郎一时不敢猜测连城璧此次的用意。

　　是真的为了施以援手、查明事情原委，还是这件事本就是连城璧所为。

　　萧十一郎莫名觉得有些难过。

　　他在江湖上虽被恶名所累，也招惹过很多麻烦，但他从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。

　　善恶本就不是靠世人的只字片语评说。

　　可他试着去想象，若是这个人是连城璧，他是否也会如往常一般释然。

　　思来想去，也只余满腔的黯然。

　　天光乍破，第一缕朝阳透过层层白云洒下，颍州城就在前方。

　　萧十一郎知道自己不该来。

　　可他还是来了。

　　“凤凰楼”位于颍州城西，往日里人来人往，今日却是更甚。

　　萧十一郎将马车赶到后院门口，跳下车去敲门。

　　来开门的是厨房的打杂，显然已是等了许久，连声催促着萧十一郎将豆腐搬到后院。

　　后院此刻也是忙成一团，萧十一郎搬着豆腐，小心的避过过往的人群，将豆腐放到水井旁准备好的大木桶中。

　　等了半晌，也没等来结账的管事，萧十一郎歇息了一会儿，放下手中的茶杯，起身拉住一个搬着菜篮走过的杂役。

　　“这位小哥，你们家管事在哪里，我这账还没有结，待会回去晚了，我家东家可是要骂人的。”

　　那杂役神色匆匆，撇了撇下巴向厨房方向，“今日林雁北大侠在此宴请各路武林英豪，管事此刻忙得早就找不着北，你去了他也不一定有时间理会你。”

　　萧十一郎向厨房方向望了望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他本想结了账就离开颍州城，这一路本不会路过林府，却没想到林雁北竟然在凤凰楼设了宴席。

　　麻烦来找你的时候，真是躲也躲不过去。

　　厨房里吵闹成一团，隔了老远就能听到热油下锅以及风箱拉动的声音。管事正站在厨房门口与一位青衣姑娘不知在说着什么。

　　那青衣姑娘坐在门口的石阶上，正守着一炉快要熬好的药。管事弯着腰，陪着满脸的笑意，似是在等候那姑娘的吩咐。

　　“我家公子不喜油腻，今日的饭菜便起小灶另做，越清淡越好，记得不要辣，”

　　管事连声称是，陪着笑脸看着青衣姑娘将熬好的药倒进碗中，又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出后院。转过身，便垮下了脸。

　　今日林大侠包下了整座凤凰楼宴请群豪，一大早掌柜的便吩咐众人清空了客房的所有的住客。偏生住在后院别苑的这尊大佛是个请不动的，不但请不动，那姑娘还付了十倍的价钱，并再三保证不会出来打扰今日的宾客。

　　掌柜的见到那姑娘手中的夜明珠时便直了眼睛。惹怒林雁北及武林众豪侠固然可怕，但在钱财面前，一切仿佛都算不得问题。

　　只是这后厨本就人手不足，去哪里给这尊大佛开小灶。

　　管事愁眉苦脸的拢着袖子往厨房方向走，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后面等着结账的萧十一郎。

　　萧十一郎催着结账的话还没说出口，便被管事拉扯着袖子往厨房方向奔去。

　　“乔家小哥，江湖救急啊……”

　　萧十一郎一头雾水的被拉至小厨房内，望着面前的灶台和食材不明所以，甚至忘记解释自己不姓乔。

　　管事自袖中掏出一颗碎银子，笑的眼角都挤出了褶，“小哥，想不想多赚些银子……”

　　萧十一郎端着食盘按照管事的指示一路向别苑行去。没想到只是来送豆腐，却被管事拉着又做了回厨子，这般经历也是新鲜。

　　也不知他们今日究竟是忙到何种境地，竟然随便拉个人来做饭。

　　萧十一郎并非不通厨艺，只是他一个人闲散惯了，在吃喝上也不甚计较，做出的饭食只要能够下咽足以果腹便可。

　　只是听管事所言，住在别苑的这位客人甚是精细讲究，他便不得不仔细应对。

　　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晌午，日头高悬于空，萧十一郎才满意的端着自己做的饭菜出了小厨房。

　　拿人钱财，与人消灾。

　　他不会拿凤凰楼的招牌开玩笑。

　　路经前厅的后门时，萧十一郎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，侧过头打量着前厅的境况。

　　前厅此刻已是宾客满座，那日出现在乔老头店里的“安阳四杰”与那位周小公子也在，人群中大多数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侠士。

　　看来为了对付他，竟然惊动了大半个武林。

　　萧十一郎暗自苦笑，双目环顾前厅，不由觉得有些奇怪。

　　宾客满座，却并没有看到主人林雁北。

　　自林府至凤凰楼不过两条街的距离，无论何种原因也不至于直至午时主人家还没有赶过来。

　　萧十一郎怀着满肚子的疑问敲响了别苑的大门，门内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。

　　片刻后，那位青衣姑娘自内开了门，接过了萧十一郎手中的食盘，笑着道了声谢。

　　门内是一方小院，院中冬雪消融，东侧种了几株山茶。花丛深处似是站了一个人，萧十一郎听到了几声低沉的咳嗽声，还未看清人影，别苑的大门便已在面前阖上。

　　萧十一郎转身离去前不由得侧首瞥了一眼，大门合拢前，他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了一片白色衣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