沅和

　　第二十一章

　　夜雾沉沉，大雪倾城。

　　姑苏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雪，铺天盖地，只顷刻便淹没了街上的青石板。

　　路上行人均行色匆匆，天寒地冻，又有谁不想早早归家喝一碗家人捧过的热汤。

　　萧十一郎趴在酒肆脏兮兮的桌子上，手里还搂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高粱酒。

　　姑苏地处江南水乡，风物人情无不带着江南独有的绵软细腻，就连酒也是软绵绵的。

　　风四娘陪着萧十一郎跑遍了大半个姑苏城，才找到这么一家卖高粱酒的酒肆。

　　虽不似塞北的烧刀子那般肆意呛喉，却也是后劲十足，足以痛快一醉。

　　萧十一郎抱着酒坛肆意豪饮，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，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。

　　本就已经足够落拓，现下看来更是狼狈至极。

　　风四娘几次想开口问询什么，均被坐在一旁的杨开泰拉住。

　　“萧兄现下心里不好受，我们只管陪他喝酒就是。”

　　萧十一郎闻言抬起了头，醉眼朦胧的望去，板起脸瞪着杨开泰，“谁说我心里不好受，我现下高兴的很，来，陪我喝一杯。”

　　风四娘终是忍不住，站起身拍开了萧十一郎去够酒坛的手，咬牙恨声道，“喝什么喝，你若是心里不痛快，我们只管去找连城璧算算清楚，我们三个难道还怕他不成。”

　　女妖怪怒气冲冲便要冲向门外，刚站起身，手便被人拉住了。

　　萧十一郎低垂着头，手死死的攥着风四娘的手腕，将暴跳如雷的人拉回来。

　　漆黑的眸中，醉意已经褪得干干净净，只剩下望不到底的落寞与沉寂。

　　“四娘，别。”

　　在连城璧眼中，他不过就是一颗利用完就随意丢弃的棋子，亦或是博弈间期用来打发逗趣的玩物，又何必自取其辱，跳上前去供他取笑玩乐。

　　风四娘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，心下酸软一片，转而忿忿坐下，为自己倒了满了酒。

　　“那我就陪你喝个够。”

　　他们相识已多年，早已不需要过多言语，仅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想。

　　坐于一旁的杨开泰看着两人重重的叹了声气，端起面前的酒碗陪着两人喝了下去。

　　雪花簌簌，纷纷扬扬飘洒而下。

　　连城璧捧着手炉跟着老管家一路穿过回廊，走至一间房门前停下。

　　门外看守的护卫将门打开，风雪顷刻便灌了进去。

　　萧十二郎打了个哆嗦，用力挣了挣身上的绳索，形容狼狈的抬起头，眼神恨恨的瞪着连城璧。

　　连城璧笑了笑，捧着手炉慢慢踱进屋子，目光自假沈璧君身上扫过，最终还是落在萧十二郎的身上。

　　“大半年不见，你竟然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，真是叫我失望。”

　　萧十二郎咬了咬牙，恨声道，“都是拜你所赐。”

　　连城璧挑了挑眉，转身在堂前的太师椅前坐下，好整以暇的望着对面被绑在椅子上的两人。

　　“当年你流落街头，我好心相救，是你说愿意跟随我左右，一辈子报答我。”

　　“而后你自作主张，擅自去羞辱落魄的萧十一郎，被我撞破后赶出家门，原来你竟是这样‘报答’我的。”

　　萧十二郎冷笑了两声，“是你优柔寡断，至萧十一郎于死地的机会那么难得，却被你轻易放弃，连城璧是什么人，怎么能被一个臭名昭著的大盗毁了名声。”

　　连城璧捧着手炉的手不由得握紧，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。

　　“现下，你也是自食苦果，放他一条生路的后果便是被他生生毁了右臂，怎么样，后悔吗？”

　　连城璧沉默了半晌，突然笑出了声，疑惑道，“那在你看来，连城璧应该怎么做。”

　　“怎么做？”萧十二郎眼中渐渐浮现出痴迷的神色，“连城璧就应该高高在上，对于所有妄想沾污他袖袍的污浊之人，都应该毫不留情斩杀于脚下。”

　　连城璧闻言笑得更大声了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玩笑话一般，眼角弯起的弧度衬得他愈发的温润清雅，与白日里那个杀伐果决的白衣剑客相去甚远。

　　“你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连城璧。”

　　连城璧早已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的姓名，更是代表了整座无垢山庄。他若是要赢萧十一郎，便要叫整个江湖都无可指摘。

　　君子的名头压在他的头上，他更是不能行错踏错。

　　萧十二郎还待说些什么，连城璧却不想再与他于这个问题上纠缠，面色一转，神色冷淡道，“说吧，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。”

　　萧十二郎惊讶的抬起头。

　　连城璧淡笑道，“奇怪我会知晓？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布出如此精妙的局。”

　　况且自素環谷至姑苏这一路，截杀他们的明显是两伙人。一伙手臂上可有梅花印记，另一伙什么也没有。

　　他刚刚已经搜查过萧十二郎的手下，他们的手臂上同样没有印记。

　　那么也就是说，素環谷底那群冲着萧十一郎而来的杀手就是幕后之人派来的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不让萧十一郎搅了他们精心布下的局。

　　而他们追杀到素環谷之后便发现了他的所在，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　　出谷之后他们所遇的冲着他而来的杀手却是萧十二郎派来的，为的是阻挡他回到无垢山庄。

　　这样想来，这其中意味着实有趣。

　　“看来你还不知道，你已经被你背后的人当做了弃子。”

　　连城璧站起身，缓步走上前，弯下腰俯视着萧十二郎，“难道你没发现，自我离开素環谷后，那些截杀萧十一郎的杀手便不再动手了。”

　　“而你派出的杀手，自眉山一路至……秀州，”连城璧顿了顿，狭长的眼尾眯起，紧紧盯着萧十二郎眼中的闪烁，了然道，“不是秀州，看来是到姑苏，那他们为什么自秀州之后便不再动手了呢。”

　　连城璧沉吟了片刻，歪头打量着萧十二郎怒气冲冲的表情，轻轻笑道，“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指使你的人。”

　　萧十二郎死死的咬着牙，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。

　　连城璧直起身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两人。

　　“是秋凝，对不对。”